Monday, May 11, 2009

青笑


若记忆可以随个人选择删除,人就无须在情感浪费时间。

“砰!”是沉甸甸的木门关上了。

“啊,是他们回来了 !”在盥洗室门背后的我打了一个寒噤,只想赶紧洗完衣服,便躲在房间里直到天亮。

自从我的房间门被他们深夜撞倒,然后隔天重新装好后,对于门外回响着他们的谈话、碗碟碰撞声及关门的声音,格外感到惊慌而不知所措,犹如妖魔来袭时,只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,然后躲起来,憋住气。

房间外山雨欲来,房间内我摊开褥子,换上睡衣躺着,聆听昆曲。

袅情丝吹来闲庭院,摇漾春如线。停半晌、整花钿。没揣菱花,偷人半面,迤逗的彩云偏……

砰!

“你给我出来!”

“你发什么神经?!”

劈啪……嗵……

房间外的事儿,我管不着,也没资格管。

记得上回我插手,映入我眼帘的他脸红耳赤,他却哭成泪人。他对着哭泣的他和木讷的我说,“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这样迁就我,我根本没把你们放在眼里!我不认识你们!”

那一刻,我的世界晴天霹雳,原来这十多年都是我一厢情愿,认为彼此是知交情谊。我的心在笑,心门不经意地打开,让一群食尸肉的兀鹫任意啄食我过期的心。

五年前,他曾让我摔了一跤。在我倒地的刹那,倏忽心生恐惧,脑中盘旋疑问:不晓得未来的日子,我与他会否为了一个激烈的竞争而反目成仇?五年后的今天,我的预言几乎灵验,彼此差不多形同陌路,不是因为激烈竞争,亦不至于反目成仇,真正因素不详。换言之,灵验的是他向来的信仰:友谊是不会永固的。

我又要发笑。走了一段路程,积极寻找一盏友谊明灯,却被灯火灼伤,留下烙印。我不得不投降承认失败。

“翔宇……翔宇……快点出来阻止他!”声嘶力竭的喊声撕裂我心房。

我终于登场,客串他们的昆剧。这场剧比较吃力,节拍快了很多,对于我这位瘦子有一定的难度。我和他都要出招阻挡他到阳台去发轻功。

经过一场激愤的斗法后,他最终缓了下来,反而歇斯底里地揽着他说,“没有你,我不想活!不要离开我!”他们俩的眼泪夺眶而出。我猛地被暗算:点了穴,浑身僵硬;当头一棒,觉醒了。

他们一直都在试探我?不知他们是怎么开始的。我暗笑,多年来我是个傻瓜。

友情是一个大笑的过程,开始时意气风发,中途有点儿喘不过气,收尾浅笑淡化。这是我活了二十七年后,对它的再诠释。

爱恨情仇的篇章暂告一段落后,我挑了个普通房客的配角,却万万没料到他选择演个黑面神,而另一个他则似饰演爱情傀儡。鉴赏他们呈现的方式,我乐在其中。名人尼尔•唐纳•沃许说得没错,“在你的人生中,你并没有被人所伤害,他们只是做了你希望他们没做的事,或没有做你希望他们做的事。”

撑着伞,我在烈日下安步当车。干枯的叶子离开了家,翩翩起舞,纷纷落到人行道,再跳了支华尔兹,又分道扬镳。我想,它们的离合不曾有一丝的遗憾,因它们都曾绿过。

昂首观望,伞缘的蓝天透着的阳光带着骄色。我咧着嘴笑,记起钱先生钟书提及威斯娄的得意语:无友一身轻。

《东方日报》〈生活文艺〉,2009年7月6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