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nday, January 28, 2008

伤茔


旅游巴士窗外,晨光很猛,风倒是凉透肌肤,两旁都是被葡萄覆盖着,滚圆滚圆的,像千万只眼睛守在山上,静静地躲在叶缝间,偷窥来去匆匆的游人。坐在右边的同班们都拉紧了窗帘,设法躲避不怎么友善的阳光。帘子未能密封玻璃窗,几个女生都被狠狠溜进的阳光骚扰而更换座位。我不想躲避阳光,因为窗帘阻挡我赏景的乐趣,况且,阳光是难以钻进我的心房,除非我把它迎进来。


前往罗马的这一小时多路途,我独坐着,倏忽感到寂寞。向来都很享受独来独往的我,瞬间为何被“寂寞”占领我的情绪与感觉?或许,人单独了太久会感到寒,须要一些暖气来抚摸感觉。回想,虽活在群体生活中,我何尝不是孤单的个体,外来的不明物,走入了他人的空间,在时间的长廊内,电光火石间,触碰了其他人的空间,仿如到景点观光的旅客,不让百年古迹安稳地沉睡,搅乱了彼此的情感。


我没聊天,也没有人有意要与我聊天。我在睡与醒之间打转,在模糊与清晰间活着。辽阔的草原,被定形的雕像,圣灵居住的教堂,坍塌的城墙,从古代活到现在,让世人叹为观止。它们在沉睡与清醒间挣扎着,在疲惫中活过来。导游说,罗马城是全欧洲最塞车的地方之一。塞车的累好比生活的累,深埋在每一分每一刻,人就是在矛盾的累中活过来,经过多少泪的洗礼,学习坚强。


到了罗马竞技场,我和同班们在外围狂拍照,走着走着便失散了,只剩下我与一位好友。我总是与好多人擦肩,穿着古装的,穿着时装的,往往当我试图捉紧他们的肩膀时,他们化成了流沙,从我的指缝间滑过、飘零。拍照是为了记得,记得死去的年龄,记得掠过的地方,记得曾经是朋友的朋友,记得仍然是朋友的朋友。好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到另一角落去拍照,那一秒,我感到朋友的实在。破残的竞技场不失宏伟,宏伟的背后却埋藏着惨不忍睹的残酷。多少斗士亡魂在竞技场内历久不散,人与兽斗、人与人斗、兽与兽斗,这些罗马古代的娱乐节目其实并没有真正结束,延伸迄今,文明社会已陷入了“人吃人”的现象,就如冯小刚电影“夜宴”里所描绘的:人心比任何东西更毒。兽与人有时真的难以分辨,“万物之灵”的称号也是虚有其名。


在梵蒂冈大广场中央,伸展双手,深深吸了口气,好比吸了口灵气,满身罪孽的凡夫俗子突然也感神采飞扬,犹如乘云登天。领着我们这班家伙的导游,好像一个父亲带着一群孩子似的,指向一栋拥有很多窗户的古楼说道,顶楼从右边算起的第三个窗户,是教皇的居所。掩着的窗户散发神秘气息,此刻,我并没如其他同学般全神贯注数窗户,更没因终于确定了教皇的窗户而雀跃,我正想象房内的画面是否是黑暗中透着一道神圣的光,化解人类的恶果,让步向毁灭的地球从此获救。踩着阶梯,朝圣彼得教堂前进,有种求饶之感。圣彼得教堂的圣门紧紧地闭着,逢二十五年开关一次,让圣灵接受最后的审判,进入天国。此刻,我站在门前,似从天上坠落的折翼天使,无法重归天国,在门外痴等。我等了许久,但它怎么还不开,怎么还不开。我晓得这不是时机,我还须要继续接受社会对我的裁判,遍体鳞伤后,再复原,再受伤,再复原……


特莱威许愿池旁挤满了人群,各种语言、肤色和七彩服装凑成一条无形的彩色河流,包围着它。它的庞大象牙白雕像让我倾心,站在中间威风凛凛的海神总叫人不可触犯。导游说,这儿的许愿习俗是只抛两个铜板,许两个愿,而且须背向池,铜板往后抛才灵验。我们这班学生也就陆陆续续地从裤兜、背包、手袋掏出两个铜板许愿。我战战兢兢地抛了两个铜板,心情有点儿沉重。由于许多人在同一空间说话,连扑通的声音也没听见,许的两个愿也就随着铜板沉没在池内。池水清澈见底,绿蓝绿蓝的,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。我试图寻找我的两个铜板,但总认不到。池底有太多太多的铜板,发亮发亮的。许多愿望都躺在池里,等待实现,但有多少愿望会被实现?在现实生活中,即使付出也不一定有收获,何况这只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举动。我想,把愿望丢进了池是一种释怀吧,毕竟不能实现的,释放了,也就解开了其中两个心灵之锁。


思绪如流水般不断地流动,在每一道罗马的阳光蒸发。我触摸着历史的痕迹,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,已回到过去,好久以前,在历史内逃亡。



《东方日报》< 东方文艺 > 2008420日。

2 comments:

Anonymous said...

很有感觉的一篇文章,一面读着,一面想像,平且仿佛我也在文章里头.不知道是不是我也和您经历过,所以才会有如此的感受.当我真在读着时,我的脑海一直在回想着.很有感觉...

豪迈 said...

假如人的脑子只容许美丽的回忆,那该有多好;假如人的脑子会自动删除丑陋的回忆,那该有多妙;假如人的脑子是没有记忆的存在,就不用背着沉重的铁箱;假如一个人没有过去,或许会比较好过。在外国的短短岁月,与你们这班新同学走过的,特别回味。